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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銀耳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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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真的是已經來了呀,孟雅言縮了縮脖子跟在路俏的後面走著。小區裏,葉子雕零的梧桐樹下面有被人們層層疊疊堆積在一起的枯葉,葉片大多支離,唯有葉柄還依然橫七豎八地堅挺著,這個小區的老爺子老太太們不甚顧忌道上定要有多麽的整潔,只覺得這,些春發秋落的葉子能夠落葉歸根也是讓人愉悅的。

路俏每次看見這些葉子,表情總會變得有那麽一絲絲的柔和,當然,緊隨其後孟雅言還不能領會到這些老爺子老太太們的特殊情懷,一雙藍色運動鞋踩在枯枝黃葉上,發出了沙沙的聲響。

“小心,裏面可能有狗屎。”聽著這樣的聲音,有一丁點潔癖的面癱“少女”終於忍不住對著身後悶頭走路的女孩兒說道。

幾個正在練著太極劍的老爺子聽見了,臉上都忍不住帶了一點笑意。

孟雅言到了這時才終於擡起頭,仔細打量著這個靜謐到一絲愉悅都會近乎喧囂的大大院子。

這個房子看起來舊舊的小區在孟雅言這個年紀的孩子眼中就和這個繁華城市很多地方一樣,年輕人都已經遠行在屬於自己的道路上,只留下這些老人帶著不得已的安閑,渾噩度日。

小路姐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啊,戴著圍巾帽子用來遮臉的孟雅言看著老人都笑著跟路俏打招呼,不禁乍舌。

她這種對於老年人的魅力真是太逆天了!那些原本表情嚴肅的老爺爺老奶奶看見了路俏居然都像是看見了從國外回來的親孫女一樣熱情,就算有些人忙著跳舞不說話,眼睛裏的那點親切也都能讓人醉了。

真……不愧是我姐啊!

這麽一想,神經粗壯的小孟姑娘更抱緊了路俏的手臂,用圍巾遮住的臉上是很燦爛的笑容。

路俏頓了一下,還是放任了她的動作,另一只沒被抱住的手輕輕拍了拍孟雅言那只不安分的爪子。

迎面又走來一個大媽,頭上戴著紫色的針織帽子,懷裏還揣了一個飯盒,看見了路俏她立刻滿臉笑容地迎了上來。

“小路啊,我昨晚上熬了一晚上的銀耳湯,你邢大爺昨天有點咳嗽早上起來喝了就好了,我多做了一份是給你的,你們一群小年輕住一起個個都不知道愛惜身子。”

一邊說著,她把手裏的飯盒揣到了路俏的懷裏,飯盒還很熱,沈甸甸的,面裹著用來保溫和隔熱的毛巾。

毛巾上面還系著一個小塑料袋,裏面裝了一點粉末。

“這是冰糖粉,你邢大爺不能吃甜的我把糖單獨拿出來了,冰糖打成粉就化得快不耽誤你吃。”

這麽說著,她用自己的手把路俏的一直都不暖和的手指頭一起包在了暖和的飯盒上,這才註意到充當路俏隨身掛件兒的不明人士。

這個小丫頭沒見過啊,跟小路這麽親近是朋友麽?這身衣服不太合身啊……是小路的吧?

陳大媽的視線溜了一圈兒,又回到了路俏的身上:“小路啊,你先回去把銀耳湯喝了,今天你不上班,中午去我那吃飯?算了,你難得休息,要是讓我家老頭子知道你在家肯定又得找你下棋,那我一會兒給你送過去。”

被陳大媽的眼神兒洗禮了一遍的孟雅言小姑娘可以發誓,自己從剛剛幾秒鐘的眼神裏看到了:“你是誰啊怎麽穿著小路的衣服如果是朋友就算了如果是想拐騙小路帶壞小路欺負小路的我們一院子老身子骨都跟你對(de)兒命!”

一定是我今天看人的方式的不對!

“奶奶好!”當了十幾年好孩子的孟雅言第一次嘗到了中老年婦女“眼神殺”的威力,吞了吞口水她隔著圍巾對老太太問好。

“好啊,小姑娘你吃了麽?”一聽聲音是個小女孩兒,陳大媽的表情和緩了下來。

於是三個人的組合就變成了路俏捧著裝著銀耳湯的飯盒走在前面,聽著陳大媽對著小孟姑娘不停地“噓寒問暖”。

你幾歲了?家哪裏的?在哪裏上學啊?哪門功課最好啊?來來這個小夥子太淘氣了你們是同學你要鼓勵他多多進步啊!

bulabula……聽得孟雅言想要撓頭。

路俏本想帶著孟雅言去外面的油條攤上吃早飯,現在有了銀耳湯,銀耳湯也不頂餓,還是得去吃油條配豆腐腦,順便還得給晚起的卿微帶一份。

陳大媽只是想給路俏送一碗銀耳湯過來,現在任務已經提前完成,她也樂得去外面逛逛,趁著早市還沒散,她想去買幾根茄子回來蒸著吃。

“前幾天我兒子給我弄了一點黑枸杞回來說是讓我給我老伴兒泡水喝,能調節血糖。我尋思著再弄點三七粉也不錯,你說的,小孟丫頭?”

陳大媽笑瞇瞇地拍了拍孟雅言的肩膀,哎呀,這個小姑娘也不錯呀,很有涵養啊,怎麽折騰都不會煩的。

孟雅言搖了搖頭:“這個我不太懂,不過如果您用得好就千萬告訴我,我外婆也可以學著用的。”

說到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外婆,小姑娘的臉上表情又覆雜了一些,今天她的臉很多地方都腫了起來,三兩天恐怕還是好不了,這樣她該怎麽去見外婆呢?

正這樣雜七雜八地說著想著,一幢家屬樓的門口傳來了一陣爭吵聲。

陳大媽聽了兩聲就拍了一下大腿:“壞了,老李家兩口子這是吵起來了!”

話聲未落,這個居委會的常任理事已經甩開大步沖著聲音傳來的地方奔了過去。

懷裏還是暖和和銀耳湯的路俏也被孟雅言強拉著跟了上去。

一對老夫妻吵架的原因說簡單也簡單,說覆雜倒也覆雜,李老爺子退休之前的位置,在整個小區來看都是中等偏下的,相較而言,他的老伴兒雖然沒有從政卻是一所名牌大學裏的樣本老教授,退休之後又有返聘,各種福利甚至比他多出一倍,這種隱約的女強男弱起先並不顯眼,老爺子依然過著看見掃把倒地都不會扶一下的甩手日子,家務全部扔給了他的老婆子,自己每個月用退休金下館子看戲,也從不帶著自己的老伴兒。

日子久了,他的老伴兒自然有了意見,這位姓張的奶奶從前是家庭事業一把抓,不過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夠安心地工作,現在兩個人都不工作了,“老頭子”砍了一個字兒變了一個字兒成了老爺,她就覺得心裏的天平是越來越難以平衡了。

偏偏他們還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現在在另一個大城市工作,李老爺子兄長家的幾個侄子天天上門,次次空手而來滿載而歸,就靠著把李老爺子哄得開心。前幾年李老爺子得了很嚴重的心血管疾病,私下立了遺囑,竟然把自己的財產交給幾個侄子平分。

面對自己四十年老妻的質問,他說的竟然是妻子那份兒留給女兒就夠了,他的自然要留給姓李的苗苗。

最終,老爺子的身子沒事兒了,遺囑的事情卻遮掩不了,為老爺子忙裏忙外的妻子女兒是徹底地寒了心。

女兒想著,自己這個親生的女兒在生父的眼裏居然一直都是個賠錢貨。

妻子想著,我生下的孩子都被如此對待,我這個和他同床幾十年的外姓人又算什麽呢?

一些事情看不見的時候那就是空氣一般,看見了,那就變成了倒在雪白墻壁上的一盆墨,抹不掉塗不去,裝成看不見都嫌累。想要去了這團汙穢,法子只有兩個,其一是全部的墻都塗黑,第二就是把墻皮剝掉,甚至拆了那堵墻。

張教授自然不願用第一種方法,她從不自命清高,也不會真讓自己陷入無盡黑暗裏。

第二種……太疼了,所以事情僵持,漸漸發酵。

今年過年的時候,李家的女兒當著自己父親的面接了自己的媽媽去旅行過年,張老太太狠玩了兩個多月才回家,回來面對的就是老頭兒砸門框上的杯子。

從此,一對老夫妻矛盾徹底激化,幾乎到了再也不可挽回的餘地。

鬧到了今天,一輩子教書育人的張教授第一次在別人的面前高聲對李老頭兒說話,聲音又亮又穩帶著她一貫的書卷氣,只是落在別人的耳朵裏那都是劈裏啪啦的炸裂聲:

“李成鵬,我和你結婚四十年,自問沒有一事不給你留面子,可是時至今日我反過來想,四十年來我自己彎下腰任由你踩在我的背上過著瀟灑日子,不曾和你同甘共苦,這是我的不對。”

“四十年來,於學生,我教他們挺胸擡頭做人,於你我,我竟忘了讓你知曉我也是個人,未能挺胸擡頭,我也未能為人師表,這是我的不對。”

說完這句,老太太的眼眶已經紅了,不僅是她,就連陳大媽也掉了淚,她拽著張老太太的手,一向的能言善辯也成了無言。

“我女兒生下來就白凈可愛,我曾以為自己照顧她盡心盡力,如今才知道我沒有為她找一個能為她遮風避雨的好父親,我愧為人母,這是我的不對。”

李老頭攥了一下自己的手杖,他動了動嘴唇,想和平時一樣吼他的妻子一句,可是在張教授那樣的目光中,他沒吼出來。

“當年你我結合,雖不曾花前月下,也是有過攜手同游。我以為你尚敬長輩友愛兄弟,孝悌道義無一不缺,卻在這四十年裏沒讓你明白何為為夫之道,我實在非為賢妻。這也是我的不對。”

“生而為人,卻卑微如斯,我俯仰有愧,百年之後亦難見父母族親,這更是我的不對。”

張老太太審視著自己過去的四十年,審視的是自己而非自己的丈夫。可她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說著自己的“不對”,確實是一個巴掌一個巴掌地扇在了她丈夫的臉上。

和她相伴了四十年的丈夫,四十年來都不曾把她平等相待的丈夫。

一生溫良的老太太看到那張熟悉的臉面色紫漲,竟然覺得心裏一陣快意。

聽得寧老爺子也想叫一聲好,他早就看這個老李頭不順眼了,老婆為他忙裏忙外,他就是能把心偏到幾個不成器的侄子那裏。

“老李啊,我也得說你兩句……”

站在兩個人中間,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了直直揮來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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